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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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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

正殿內倏忽靜了下來, 風過畫卷帶起陣陣摩擦聲,此刻便是再遲鈍的人,也能聽懂這內侍的言下之意了,他這是把他們二人當成斷袖了。

賀臻面上沒顯出來驚愕, 但攬著鐘知微的手卻不自覺攥成了拳, 而鐘知微則就要更窘迫了, 她身子僵了一瞬,反應過來的剎那,便拍了拍賀臻的手臂,示意他解釋清楚。

不知是鐘知微的暗示他沒能讀懂,還是他對新身份適應得太快了,總之賀臻這人完全擔得起能伸能縮這一詞, 鐘知微楞楞聽著他信手拈來接著道:“是,您說的是!是我們沒規矩了, 好在有公公解圍,不然我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。”

賀臻如此順滑的作答, 鐘知微便是先前不知道他的打算, 此刻也知道了, 她受到的沖擊不比被那個小內侍當成斷袖的沖擊小,直叫她反應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。

而鐘知微反應過來後所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毫不猶豫咬牙伸手擰上了賀臻的左臂,她用力極大, 是不給賀臻點顏色看看便不罷休的架勢。

人畢竟是血肉之軀,怎麽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毫無反應,痛感襲來, 賀臻面上的笑意雖然不變,但嘴角卻在抽動過後僵住了, 他抽出另外一只手,欲把鐘知微的手給掰開。

但他顯然低估了鐘知微的決心,在她死不松手的情況下,賀臻非但掰不開她,甚至拉扯之下,反倒扯得他更痛。

兩人這邊的糾纏不休,眼看著又要叫那小內侍變了臉色了,賀臻忍著痛,當即立斷眼也不眨道:“她害羞,面皮薄,還請公公見諒!”

那小內侍隨即白了二人一眼,嫌棄出聲道:“真要面皮薄,還能在這處就……嘖嘖嘖……”

那內侍面上紅暈還未消,便是感嘆二人的行徑也是點到為止:“罷了罷了,畢竟我也不是為了幫你們,我家吱吱還在這櫃中呢,我聽著這櫃裏那聲響,以為是它餓了,誰曾想,是你們!青天白日的,真晦氣!”

“對了,吱吱,我的吱吱小可憐,跟這兩個不知輕重的人待在一處受罪了吧。”那內侍搖頭晃腦嘆著氣,探身入櫃內,方才引出大亂子的那活物終於是亮明了身份。

一只肥肥矮矮,渾身布滿了短密小刺的刺猬,邊“啾啾”叫著邊往那內侍的方向爬。

見到這活物的廬山真面目,賀臻並不吃驚,真真切切紮了他好一刻的玩意兒,大概是什麽東西,他心中還能沒數嗎?遠的不說,便是他手中的還未消的紅痕,便已足夠說明一切了。

這內侍想來養這只刺猬已有一段時日了,小刺猬一見他便順著他的腳要往上爬,而他熟練地從懷中掏出了塊厚厚的布巾,將那刺猬一裹收到袖下,扭身便出了這殿門,在他臨走時,還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賀臻和鐘知微。

他眸子裏的鄙夷之色濃濃,但卻半分也傷不到賀臻,自個的名聲,他人的看法,這類東西於賀臻而言是最不重要的玩意兒了,比起他的眸光,還是鐘知微到現在還未松開的擰著他胳膊的手,要更傷人。

天降橫禍,一出接一出,這只手剛被紮了還未“痊愈”,另外一只手又叫同行的給掐住了,賀臻頭一次因著荒誕生出了想笑之感。

鐘知微一心跟他抗衡,還未發現那內侍已經離開了,她的聲線壓得極低,幾乎是在用氣聲說話了:“你倒是解釋啊!”

賀臻低頭望向他懷裏那張分外擰巴糾結的面孔,分明這忍著痛的人是他,怎麽還倒像是她在忍讓了?

賀臻垂下眼瞼,這捉弄人的心思久違的浮起來,便再也難消了。

他松開與鐘知微互相制衡的手,改為了攬在她腰間,此刻殿內除了他二人,剩下的便是畫卷了,他對著某張仕女圖倏忽間便驚聲開了口:“公公,你這莫不是要去狀告齊尚儀吧?!”

打蛇打七寸,賀臻自然是知道鐘知微的七寸在哪兒的,果不其然,隨著他這話一出,鐘知微擰著他的力道驟然間便不自覺變輕了。

賀臻想要捉弄誰時,做戲是一氣呵成的,他緊跟著又低聲下氣道:“還望公公體諒,這世上誰人能夠沒有什麽喜愛之物呢?正如公公喜歡你所豢養的刺猬一般,我們也是如此啊,還望公公高擡貴手,放我二人一條生路!”

賀臻這般低三下四,是鐘知微從未見過的,這下,不止是她的動作輕了,連帶她的呼吸都似乎都因為下意識屏住而微不可聞了。

若是她此刻擡頭的話,便能看到這低三下四求人的人,實則面上渾然全是疏朗的笑意,是半點郁結也沒有的,可她正因著賀臻所言而不自覺緊張著,哪可能分出心神露臉。

也正是因為如此,賀臻才能源源不斷、七零八扯扯了好一通,甚至臨了了他還拋下這樣一句:“方才我們什麽都沒做,公公要是不信,那我們現在把衣衫脫了,叫你辨認看看!”

鐘知微縱然渾然不覺,可她又不是傻了,那小內侍長久的沈默是一回事,賀臻這過了度的發言更是一回事,除非他瘋了,不然怎的會講出這樣的話來,讓他們在這兒把衣衫給脫了?!

簡直荒唐至極!聽到這兒,鐘知微再也等不下去了,她推開賀臻,兀自轉過身對上了這空蕩蕩的集賢殿正殿,而在她身後的賀臻,似是終於忍不住破了功,殿內隨即響起了他暢快的笑聲。

“賀臻!”這聲自鐘知微口中喊出的名字,是在她舌尖打了好幾個轉,無比艱難咬牙切齒才吐出來的。

“在呢!沒走,喊我做什麽?”賀臻止了笑聲,明知故問道。

鐘知微緩緩重又轉身,只見不知耍了她多久的這人,非但好整以暇抱胸望著她,眉宇之間還毫無愧色。

這誰忍得了?鐘知微張口欲唾罵,但賀臻卻似是能讀懂她的所思所想一般,他適時揚了揚他手中的東宮批文,將鐘知微的怨言截在了半途:“走吧,史館不會跑,但到了點,當值的人走了可就麻煩了。”

提及正事,便是有再大的仇怨,也是要放在一邊的,鐘知微沸沸的惱意,賀臻一句話便給偃旗息鼓了。

至此,二人才終歸是踏出了集賢殿,正正經經往此行的目的地史館而去。

宮規森嚴,層層核驗,二人才能入這皇家史館,而這越靠近這史館,鐘知微整個人的狀態也就越發沈穩冷凝。

這一點,在她身側的賀臻是最先察覺到的,對賀臻而言,只觀鐘知微表情,便可對她錯綜覆雜的心緒知個十之七八了,她原先因著氣惱而無比靈動鮮活的五官,此刻全然收斂了所有表情,宛如一潭死水般,旁人攪動不起風波卻又深不可測。

待二人過了核驗,拾級而上之時,鐘知微身上那詭異的平靜,更是昭昭到叫賀臻於正常行進邁步當中,也忍不住要分出眸光朝她這兒望了。

但賀臻只知她心緒覆雜,卻不知鐘知微此刻在想的內容,是連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。皇家史館的樓閣格外宏大,一步一步朝走,越往上越光亮,能望見的書閣典籍也越發得多,但置身於此間,她卻恍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春日。

那時鐘裊裊還在幼年,她剛剛開始識文斷字,那個春日午後裏,鐘裊裊曾問過她一個問題,那個問題是,要如何理解失望這個詞?

她當時思索了好一陣子,給鐘裊裊舉了個這樣的例子——假設阿耶早上出門前答應回家時給你帶,你最喜歡吃的米家飴糖,你從早期待到晚,已經計劃好了那份飴糖要怎麽吃分幾天吃。

但是,因為下大雨了,那家飴糖鋪子提前關門了,阿耶沒能買到飴糖,你自然而然也就沒能得到你期待了一整天的那一份飴糖,你那時候是什麽感受?

酸澀,難過,遺憾,傷心,煩躁,憤怒,哀怨,如此種種覆雜的情緒,於那個當下所感知到的一切,所指向的就是失望。

當時鐘裊裊是怎麽說的來著了?是了,年紀小小的女娃娃仰頭看她問了一句,所以失望就是運氣不好,想要的沒能得到?

她當時略有遲疑,但還是沖著鐘裊裊點了點頭,說你可以這麽理解,而鐘裊裊就像只活潑的野山雀,歡快地躥過來抱著她的胳膊笑容滿面說道,那失望並不可怕,只是這一次運氣不好而已,下一次運氣就好啦。

彼時的鐘知微,還未曾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滿懷希望而又落寞而歸,所以她當時望著身側笑靨如花的妹妹,唇角上揚眼底亦是層層笑意。

但時至今日,經歷過人事種種之後,她其實意識到了,運氣不好這四個字已經是足夠可怕,足夠毀滅一個人的四個字了,這一次的運氣不好,是的這沒關系,可什麽時候下一次運氣會好起來呢?沒人知道,沒人能回答。

人恰如樹,地面上的繁茂看得清,雕敝也看得清,但深埋於地下心底的,不到挖出來那刻,是沒人知道的,一句運氣不好背後,所意味著的數不清的辛酸晦澀,是如同百蟻噬心般的有口難言。

立於史館三層的入口,在透過直欞窗的陽光折射下,漂浮在空中的細小微塵自在地沈沈浮浮,鐘知微忽然再難挪動起她的腳步來,只恐毀了這一室寧靜。

“忘記問你了,你尋的那古國,叫什麽來著了?”比起顧慮重重的鐘知微,賀臻就要輕松太多了,他徑直率先入了這三層館內,隨手於書閣中拿起一本古籍,邊翻著邊漫不經心問詢道。

不知怎的,許是賀臻問得太過自然,鐘知微幾乎是毫不遲疑便回了他話,她朱唇輕啟,將烙印於她心間的那兩個字淡淡吐出:“鐘吾。”

“嗯,這兩個字?我似乎在哪兒聽過。”賀臻的記性不差,他聞聲擡頭望了望鐘知微,不過轉眸間便已同他的記憶對上了號,“你先前費盡心力同我見李浥塵那次,是不是也曾提到過這個古國的名字?”

賀臻的敏感是能夠叫鐘知微心驚的,他緊接著便以置疑的目光投向鐘知微,問道:“李浥塵同你親生阿兄面容相似這點便罷了,你問他這古國做什麽?鐘知微,你莫不是還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吧?”

到了這地界,卻還要小心言語,打起精神同賀臻鬥智鬥勇,這等情況反倒沖淡了鐘知微的愁緒,她隨在賀臻身後走了進來,嘆聲道:“賀家大郎君,都到此處了,我還能有什麽瞞著你的?”

賀臻置疑的目光未變,鐘知微只得又啟唇接著解釋道:“我那日跟在你身後入了那紫雲樓,一見太子的面,聽了他的名,辨出身份來之後,便已知道他絕不是我在尋的人了,而後再問他的那兩個問題,不過是尋個由頭,好親自撞上那南墻叫我死心而已了。”

“但在我問完那兩個問題後,我卻又忽然想到了,這麽好的機會,皇氏子弟尤其是太子,他們定然是能入史館知之甚多的,於是我便開口提了鐘吾的名字,想從太子的反應看一看,能否試探出什麽來。”

自成邏輯,滴水不露。鐘知微一面說著,一面心底忍不住自嘲,也不怪賀臻不信她,她確實是謊話張口就來的人。

但於她而言,實在是毫無辦法,鐘吾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,無論如何,她不會輕易洩露給第二人知道,否則鬼神之說盛行,她要遭遇面臨的東西,是她絕不想設想的。

鐘知微的說辭,賀臻看來是信了,他收回眸光,重又將視線投回了他手中的古籍上,但他沒翻幾頁便就將那本古籍放回了閣上。

他依著古朽書架上方所烙刻著的朝代而走,一連走過了四個書架後才停下,賀臻凝視著書架道:“冀朝往後至諸國混戰直到高祖一統,記錄這些年月的史書,都在這兒了。”

他依著順序,從最高層左側抽出了一本史書,隨即翻看了起來,他看得極快,稱得上是一目十行,待他將那本書再度放回去之時,鐘知微還楞在原地沒有動作。

賀臻在依序抽第二本史書的間隙間,回身看向她:“還楞著做什麽?趕緊來找啊,不趁這次機會翻完,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麽猴年馬月能進來了。”

“鐘娘子,便是我臉皮厚,我也不能次次去求李浥塵吧,他在東宮朝堂下批文也是需要同臣屬商量的,這次阿翁沒出言阻我,下次可就不一定了。”

明媚日光下,賀臻的身形被襯得格外頎長,他依舊是面目懶散,吊兒郎當的調調,但實打實的辦起事來,卻是絲毫不虛,鐘知微抿了抿她幹澀的唇,終於不再遲疑,她快步走上前去,從與賀臻相反的最低處書架看了起來。

久未有人觸及的書頁,翻開時難免有塵灰,但此刻卻無人有空暇顧及,史館三層內,一時間只餘下了書頁翻動時帶起的紙張摩擦聲。

洞中方一日,世上已千年,觀棋不語,八百年如流水,到鄉翻似爛柯人。

人在專心致志時,很難註意到時間的流逝,館內二人投射至地上的影子由長到了短,過了正午後,又由短到了長。

還未被二人點過的書目,是肉眼可觀的愈來愈少,但他們卻還未找到鐘吾,不,不是還未找到,是未能看到關乎這個國度的只言片語,甚至壓根便沒看到過“鐘吾”二字。

鐘知微已數不清她放下的,是第多少本了,這樣的光景,她不意外,或許她就是那個一直運氣不好的人,這是命,是她強求了。

數個時辰水米未進,這是她的事情,她該是如此,但賀臻不過是身外人,他能幫她至此,已是仁至義盡了。

鐘知微側目看向身旁的人,他仍在一本接一本翻看,似是不知疲倦般,鐘知微倏忽開口道:“賀臻,若是找不到,便就找不到,我認了,你先歇一歇吧,剩下的,今日閉館前,我自個能看完的。”

她從未想過,有一日,她能夠如斯柔和地同賀臻說話,她說話聲量不大,但這般空間內,這般距離,賀臻應當不會聽不見才是,但他卻對鐘知微的所言,沒有任何反應,像是沒聽見似的。

“賀臻!我在同你說話,你歇一歇吧!剩下的,我自己來!”鐘知微再度發聲,這次她是沖著賀臻揚聲的。

賀臻仍然是沒有回應,鐘知微嘆了聲,走至他身前,伸手奪過了他手中的書目,終於,賀臻擡眸看向了她。

他的面色算不得好,出聲更是冷硬至極:“鐘娘子,不會說話就閉嘴,什麽找不到便認了?你肯認,我不認,這才哪兒到哪兒,我賀臻從來不是肯輕易罷休的人,你要是累了,就自己去歇著,別來幹涉我!”

賀臻語氣沖得很,當他這一番話拋完過後,他緊跟著便從鐘知微手中,將那書目再度奪了回去。

在他口中,這事的當事人仿佛變成他賀臻了一般,鐘知微停在那處,進也不是,退也不是,片刻後,她收斂起唇邊的那抹苦笑,搖了搖頭,同賀臻一般繼續埋首於書目當中去了。

又不知過了多久,賀臻的聲音忽如驚雷一般炸起:“鐘知微!過來!看這裏,《北燕春秋》這處……”

賀臻出聲之時,鐘知微正在將她手中無用的史書擺回書架,但因著賀臻的那一聲,鐘知微於那個瞬間,即刻心跳如鼓,她手一抖,那書還未來得及放好便已墜地發出“砰”的一聲,但室內的二人,沒有一人是有心思去將它撿起收拾好的。

鐘知微撩起衣袍,幾乎是飛也似得跑到賀臻那處去的,而依著賀臻指尖所指向的方向,鐘知微終是看清了那書頁上的字眼。

“城春國破,王後殉國,王奔逃,卒於南陽北,王室諸子,皆遭屠戮,禍及殃池,城中萬民,血流成河,未奔者無人存。”

“鐘吾王室,唯太子攜殘部及簇擁活之,奔逃求南詔援。”

“憶往昔棠溪盛,天下銅鐵冶,皆仰南陽鼻息,不意有今日,天下鐘吾客,亦茍全性命於北燕鐵騎,唉哉,嘆哉,只道滄海桑田,人事無常……”

關於鐘吾的記述,到這兒便斷了,私人所撰的稗官野史,寫到鐘吾也只是為了鋪墊後文的北燕。

史書與其他典籍不同,作為最是條理清晰章節分明的類目,後文所記述的內容,會否有鐘吾這是一眼便能看個通曉的。

可鐘知微卻仿若不死心一般,自她從賀臻手中接過這《北燕春秋》後,在她再三看完了那短短幾行字之後,這冊書便如同粘在了她手上一般,無論如何放不下來。

從前翻到後,又從後翻到前,翻來覆去,現實無從更改,鐘知微再怎麽看,這談及鐘吾的,也只有那寥寥幾行字。

殉國,卒,屠戮,無人存,奔逃求援。

這幾行字太重了,這之中的字眼又太痛了,恍惚之間,鐘知微分不清,她究竟是愉悅還是痛楚。

若說愉悅,那便是苦求多年,終得見些許曙光,她終於不用再懷疑,這糾纏了她數十年的心結,原來不是她的一場幻夢。

若說痛苦,盡管野史不能盡信,但卻又總是有幾分可信度的,不至於空穴來風到荒唐的境地。哪有人能夠活三百年呢?

她尋故國,並未懷抱再見家人的打算,可,她總還是希望,他們能夠有個善終的。

即使國祚不再,萬事皆休,可總是要知道個結尾和去向的,鐘吾的華陽公主,早已不敢奢求國都長存,只消鐘吾的子民在,還有人記得鐘吾,那麽她便有了來路和歸處,即便死,也不會淪為孤零零飄蕩在這世上的孤魂野鬼。

但……城內百姓未逃者屠戮殆盡,僅有阿兄攜舊部奔逃求援……

只有嘆息,唯有嘆息,除去嘆息之外,鐘知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阿兄彼時活著自然是好事,但阿兄那人,卻是鐘知微平生所見之人中最為執拗的那個,滅國之禍,屠戮之仇,他那剛折不屈的性子,怎會忍讓下來?

現今是景和十四年,若把時間比作綿延不絕的河流,她這個窺見了歷史波瀾的人,恍如站在河流的下流,她回身望了,但她沒見著上游的阿兄。

那還要問阿兄求援的結果嗎?還要問他覆仇的結局嗎?

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,只此一句,餘下的話便不必言明了。

太傷,太痛,鐘知微不敢也不能再想,她合上那冊《北燕春秋》的那一刻,對上的是賀臻欲言又止的面容,鐘知微不明所以,她盡力揚起嘴角看他:“謝謝你,還有幾十冊書,全都看完我再同你說。”

鐘知微在自個的話道出口過後,她才意識到她的嗓音有喑啞色,與此同時,賀臻望向她的眸色同她的喑啞嗓音一般深沈。

沈寂史館內,史書煙海間,他僵在半空中的手頓了又頓,末了還是伸了出來:“要哭就哭,要笑就笑,哪有又哭又笑的?鐘娘子,你這滿心滿眼都是傷情,還要強裝高興做什麽,累不累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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